探戈！探戈！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以下简称“布市”），随处都是探戈的身影，餐厅的招牌节目，街边小摊的纪念品，艺术馆的画作，连青旅也打着免费的探戈舞会的招牌来招揽客人。

　　因为这是探戈的故乡。

　　探戈的起源并不高贵。在欧洲人初来这片陌生的土地时，几乎都是在本国混不好的男子，只身来，那时候的移民跟投机差不多，谁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家眷自然没跟来的多。孤寡男人在一起免不了寂寞，就一起跳舞，因为缺少女伴，舞伴不是妓女就是同是男伴。正经人家的女孩儿那时候对这种舞蹈是避而远之的。

　　你听，探戈舞曲里的那些幽怨原来如此，絮絮叨叨着多少不如意，落寞心声。听深了去，心里都会悲伤起来。

　　这不是种快乐的舞蹈。

　　但既来了寻根，到底还是有种究底的心。

　　来布市的第三日，跑去探戈的发源地博卡区看街头的探戈表演。大红大黄的房子活得比人都鲜艳，在烈日下竟也像能舞起来。我们来得略早，大部分餐厅都还没开张，就在嘎迷你多的小巷子里钻来钻去。这里十间店铺就有九间以卖探戈主题的纪念品营生。看第一家还有点意思，后面看就乏了。不多时就把嘎迷你多逛了两遍。街上人气渐渐多起来。有穿得特别清凉的探戈女郎热情地邀请过往的游客摆姿势拍照。女的大腿直缠到男的腰间被紧紧抱住，眼神也是有的，直直地勾住神魄那才算敬业。我和四光就爱看热闹，有人过来揽我们，都是笑笑摆摆手，道谢下就匆匆离开。好容易等到午餐时间，挑了个盛阳光的好位置坐下，舒舒服服地等待探戈表演。本来期待的也不是高雅，就喜看个道地滋味。热辣辣的舞姿，急促的步子，看得眼花，凑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尝够了游客的滋味。往递上来的帽子里留了小费，轻轻松松地看完，又轻轻松松地离开。

　　在布市有个热闹处，我从未错过，就是在圣特莫区的周日市场。每到周日，一千多米的地摊从Dorrego 广场摆到五月广场后面。到下午五六点钟，摆摊的货收了，摊子撤了，广场空出来，铺上地毯，音响摆弄好，来的人在地上里里外外围上三四圈，便是这里又一场探戈表演要开始了。先上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先生，风度还翩翩，音乐响起，四周就静了。他慢慢地起，身材高挑年轻的女伴随着也慢慢地起。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二人的配合在快慢转换中，在紧随紧跟的舞步中。未及入迷，突然被掌声唤醒。这跳得，非常卖力，但总觉得表演成分太高，像是杂技。舞者弯身鞠躬时，胸脯在剧烈地抖动，鼻尖眉梢冒着汗滴，脸上绽开成一朵花，标准的美。很美，表演的美。

　　因着探戈的缘分，结识了李娅。还没见面，她就热情地招呼我去她和朋友举办的探戈舞会玩。笑意盈盈地过来招呼我们，第一眼就被她的两个弯月形的大酒窝迷住了。几分钟后，我和四光就跟李娅和巴布罗学起了探戈舞步。

　　李娅是上海女孩，以前在知名外企工作，因为热爱探戈，毅然辞职远赴布市学习探戈舞蹈。凭着对艺术的热枕的追求，一年的工夫让她舞功飞跃。我最喜欢就是看她和巴布罗跳舞。舞蹈中的她必然是个风姿绰约的伊人，双眼紧闭，眉心下垂，头侧向巴布罗的左肩，结实有着优美线条的小腿在看似迷乱的舞步中徐徐又急急地随来；他必然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有力地搂着她，用前倾或后仰，或左或右的趋势给予她方向，毫不含糊。这就是了，舞蹈该是身体与情感的交流，语言都化作无声，只流转在悠扬舞曲中。

　　“你觉得他们谁跳得最好？”我问李娅，指着他们探戈舞会里的几个老师，除了巴布罗，还有艾力士和杰姆。

　　“他们都不错，不过就是跟巴布罗配合得最好，也许是我和他搭档跳得比较多吧。”

　　巴布罗曾经很得意地跟我说过，要和李娅参加今年的国际探戈比赛。他一直在夸奖李娅的天分很高，而且很专心很用功。

　　我也第一次，用这样纯粹欣赏美而忘了鼓掌的眼光来看一场探戈，还希望它永不落幕，没有曲终，一直一直，跳下去。

　　后来我搬了家，从离探戈舞会有六条街远的旅馆，搬到了只隔一条街的公寓楼里。这样就有了夜归不迷路的保障了。每到周日，来李娅他们的探戈舞会，放松地聊聊天，认真地跳跳舞就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遛个弯去看个老朋友一样自然。

　　突然有一天，这两个好朋友闹分手。李娅说她再也不能去他们的探戈舞会了。我觉得真可惜。她却不忘嘱咐我看看巴布罗还好不好。我去了，探戈舞会依然很热闹。巴布罗教得特别卖力，却好几次叫错了拍子。我俩谁都没提这个事，但对于李娅的缺席都心照不宣。

　　我多么想再看看他和她一起跳的探戈。

　　新年后的第一个周末，李娅告诉我她去了两个舞会，玩到凌晨四点。巴布罗说，他一夜去了四个舞会，跳到早上七点才回家。

　　好像跟谁比赛似的，谁也不肯输给谁。

　　李娅说他太强势，老是管着她，不给她自由。巴布罗说爱她才这么在乎。这本来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被他们同时邀去同一个舞会时，其实就很了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而我，就当是坐享渔人之利，又能欣赏他们投入而动情的曼妙舞姿了。

　　看见他穿着立领蓝色衬衫意气风发地走来，后来就是一身金色紧身舞裙的她。我和艾力士换了个眼色，然后迎上去，说，太开心你两一起来了。

　　这是个很传统的探戈舞会，灯光明亮的四方舞池，周围是小餐桌，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来捧场的大多数是三十岁至五六十岁的探戈爱好者。前两小时都是开场热身，一直到九点十点场子才热闹起来。有些舞池拥挤得连转身都困难，这个里里外外围了好多层的舞池已经算是宽阔而有节制的人流。一对搭档跳一回，四个舞曲，中间是不交换舞伴的，这是传统跳法。这一场完了，大家都散下来，然后再跟别的舞伴搭配，再跳。

　　邀请舞伴，在传统探戈里，也只有男人才做的主动。不认识的人在几十个桌子远处也会抛过来眼神，女方接住了，点点头，男的就开始走出来到舞池里等女伴过来。避免了男子走到跟前而被女子当面拒绝的尴尬。当然，这种十里送秋波的招儿也时常招来误会，张三本来抛给李芳，却被王芬接了去，或者三四个女子都以为给自己的到了舞池却发现不是的尴尬也时而有之。从邀舞这一点来看，阿根廷男子自尊心很强，很讲面子。阿根廷女人呢，也很自傲，如果面对水平不足或者看不上眼的舞伴来邀，也是不肯低就的。一色一样的人物。骨子里都很骄傲。

　　离开前的那个周末，被邀请去参加艾力士的生日聚会。以前觉得南美人的趴地都会非常疯狂，去之前想到的是游泳池里各种香艳画面，或是聚在一起抽大麻吞云吐雾的嬉皮士寻乐场面。跟李娅、巴布罗和艾力士这个相熟了才敢单身赴约，相信他们都会照顾好我。礼物也送得随心但实在，十升的红葡萄酒，从朋友酒窖里直接提过来的，尝过味道不错，正适合朋友欢聚一起开心。当然有巴布罗代劳，不用费体力劲。

　　一群热爱探戈的朋友聚在一起，艾力士的生日聚会就是一场探戈盛宴。借来的朋友房子里，木地板客厅空出来二三十平米大，足够一个小舞厅。大家自来自去，跳到兴起，赤脚上阵，比在外面的舞厅里又轻松愉快。连我这个三脚猫也跳了好十几回。跳得累人，也跳得尽兴。跑到李娅耳边兴奋地说，我会跳探戈啦。其实可能我有点醉了吧？美丽的错觉。

　　在这里，有一种生活叫探戈。

　　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布市的公交车是二十四小时运营的。后来才明白了，这些布市里爱跳探戈的，一周去几次舞会，一跳就到凌晨三四点。打的是很贵的，自驾的人也不多，大多数人就在路边等公交回家。有那么两次，我和几个朋友就走在夜半三更的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的。我不是个习惯过夜生活的人，但对于布市人来说，这再平常不过了。晚上玩得太晚，第二天起床晚了，上班上课迟到是常有的事。还有一个日本女士，五十多岁了，跑来布市学习探戈，也是整夜整夜地跳。有一次凌晨两点在一家舞会里看见她，我正要回家了，她正往下一个舞会奔去。想起昨晚见到她时，她还在心疼自己被舞鞋磨出血的脚趾头。伤疤都没好就忘了痛。

　　有一次，我去周日市场摆摊儿玩。遇见一对布市的青年情侣。男的说探戈是属于老一辈的，他们年轻人才不要跳。

　　但，这是你们的国粹呀，我还以为学校里都是必修的呢。

　　才不，我就不喜欢。男孩固执地说。

　　女孩当时没有说什么，留了我的脸书账号。后来跟我在网上搭讪，就问我说的探戈舞会是那个？在哪里？什么时候有？

　　我都说给她了，难不成你要背着男友去学？

　　对呀，我很喜欢探戈！

　　TOTO，80后，喜欢旅行，享受用文字记录生活，着迷于探索人性和新鲜事物。

　　追求更深刻的洞察力，学着讲故事。